3.舞娘
当天晚上,温晴朗,溯烛,丽萨围坐在地上,一边昏黄的灯光晃晃悠悠明明灭灭。
“……谁去?”丽萨小心翼翼地开口。
“总之丽萨你绝对不可以去。”温晴朗义正严词道,“……那个,我,我去……吧。”
“我去吧。”溯烛突然道,“报告你写。”他指指温晴朗。
“啊?可是……”温晴朗被溯烛的话震惊了。
“可是什么?”溯烛把束起的头发披散下来,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
温晴朗不说话了。
丽萨表示她们代表都市对他做出的牺牲表示由衷的敬意。
溯烛表示那都放屁。
于是丽萨震惊了。
这货真的是73吗……
……
“我刚刚收到了温晴朗的讯息。”丁伊嘴里塞得满满地,手里举着通讯器。
“嗯?”布兰卡发出了表示疑惑的语气词。
“咽下去再说话。”解影用手肘捅了捅丁伊。
丁伊用力地把食物咽下去了,亏他没被噎到,他看着通讯器道:“他说12区的一个舞娘跟他们谈条件,情报可以给他们,要求他们把那舞娘带到2区见姐姐,还有……扑哧。”
“怎么了?”布兰卡险些被喷了一脸。
“叫他们中的一个人去给舞娘打一天的工。”丁伊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一边的解影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没理他。
“……帮我问一下……”布兰卡突然道。
“啊?”丁伊抬头看了眼莫名严肃起来的布兰卡。
“那舞娘,是不是叫娜卡莉?”
……
“布兰卡是怎么知道那舞娘叫娜卡莉的?”温晴朗艰难地与硬得甚比砖头的面包作斗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敲字。
……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光是温晴朗,丁伊也不明白。
“我是12区出身,原先就认识娜卡莉。”布兰卡喝干净碗里的汤,“每年我都会回12区一趟,一周前我去过一次,不小心提起了妮丽莎。”他一直幽幽的目光颓然变得带上了些冷意:“让他们告诉娜卡莉,不要来2区,妮丽莎不会希望她来2区的。”
于是丁伊低头打字。
半晌丁伊抬头:“情报获取的时间,两天还是一周,你选哪个?”
“……两天。”这种时候当然时间越短越好。
“那就让娜卡莉来2区吧。”丁伊苦笑着。
布兰卡选择转身走人。
丁伊无奈地笑着摇头,一转眼看见尤岚蹲在解影旁边,歪着头问解影:“这样好吗?”
解影手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碟子用刀切出来一条缝:“对我好。”
“真自私啊。”尤岚笑了,笑容美好得像是天使,带着种近乎非人的妖异美感。
“不是自私。”解影把碟子扔在一边,俯下身来直视尤岚,“这叫现实。”
“嗯,确实是现实。”尤岚若有所思,蜷曲的棕发反射着并不明亮的灯光,显得他就好像个单纯的孩子,“可他们是你的族人。”
“我没有义务承载他人的喜怒哀乐。”解影的语气冰冷刺骨。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你在害怕什么?人类?”尤岚的语气是单纯的好奇。
“……啊……是啊。”解影不知不觉露出一抹苦笑,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很怕。害怕到颤栗。”
“也憎恶到颤栗。”解影转而看向尤岚,“如果有一天都市消亡,我会第一个开怀大笑。”
“你不会。”尤岚站起身,俯视解影,“你不是一个会开怀大笑的人。”
的确,解影其实表情一直都很少,更别提开怀大笑。面对熟人还好,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总是沉默着站在那里,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怎么喜欢说话,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在有些时候和73很像。
“在虚幻中灭亡,感受不到最后一刻真实的存在感和痛苦,那样不是更加生不如死吗?”尤岚倚靠在桌子旁思考着。
“没有接近过死亡边缘的人,大概无法理解直面死亡的困难和痛苦吧。”解影摇头,面无表情,“我不懂。”
“ 直面死亡其实不困难,只要闭眼就好了。”尤岚在解影身边坐下,“看不清敌人就闭上眼睛,听不见风声就伸手远方。然后……生命就随风逝去了,伸出去的手,几乎可以触摸云端。”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淡,仿佛褪去了平日里他疯疯癫癫的表象,稍微地露出了一点点真实的内在。
“尤岚。”解影眯起眼睛,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闯进了自己的实验室的少年,那少年曾经有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了如同被业火镣烤的炙热,混合刺骨的冰凉,如同在古老的西方传说里龙王喷出的火焰里,夹杂着星星点点极北万年不化的苍冰,“你到底是什么都懂,还是什么都不懂?”
尤岚呵呵地笑。
围观已久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进行哪个次元的对话的丁伊终于看见了夏尹,于是他求救般地挥舞着纸巾:“夏尹-----!快把你们家蛇精病领走!!”
……
“布兰卡是12区出身吗……所以认识娜卡莉啊。”温晴朗躺倒在小床上,仰头看着通讯器上传来的讯息。
“那能进穆利尔也够不容易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改造的。”丽萨小心地点上了驱赶蚊虫的药草。
“别想得太理想化了。靠近边缘的区域,每年军区只来一次,招募自愿去作实验体的人,许诺一笔金钱,或者其他的他们想要的东西,只要不太过分,都可以。”溯烛的语气凉嗖嗖的,“前提是那人能活下来。而活下来的人大部分最后都交由执行处处置。”
溯烛抬头看着呆立的丽萨:“每年在这些边缘区域都混不下去的人,还有其他有别的需求的人很多。我记得最多一次只是12区就带走了几千人,无一生还。”
“你知道得还真多……”温晴朗把通讯器收好,轻哼道。
“……三年前丽萨说想要改造,我就是从那里帮她申请到的名额。中城区招募时间和下城区不一样,丽萨说的时候要是还想应招只能再等将近一年,或者找私人运营的地下改造单位。年龄越大改造危险越大,而且私人运营的我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所以就从下城区里帮丽萨弄了个名额。”溯烛的语气很淡。
一旁的温晴朗一时间语塞。
他该说些什么?该谴责溯烛将丽萨推进了那么危险的实验里吗?
可见鬼的温晴朗发觉自己说不出口。
丽萨顿时有些慌了。
“溯烛!你干什么说这个……”丽萨慌乱地将视线在温晴朗和溯烛之间来回的游弋。
“溯烛不说,你就不打算说了?”温晴朗皱着眉坐起身,“你到底是为什么那么想改造?他们对下城区和中城区的实验体态度不会一样的,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哦该死的……温晴朗在心中暗骂,帮丽萨申请到了改造的是溯烛,可见鬼的他为什么在对着丽萨生气?
“晴朗哥哥,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我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一一向你汇报。”大概丽萨也有些生气了,她反而镇静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生冷,“溯烛,也许你知道的东西很多,但请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说,谁都有不愿意被人知道的往事。如果你知道,那就闭嘴。你也是希望表现得像一个人类的对吧?”
溯烛沉默半晌道:“抱歉。”
丽萨转身,无言地出去了。
自己一直不愿意说的事情,就这么被溯烛毫不在乎地说了出来……该死……眼睛好热,眼前变得模糊了,生理盐水怎么会这么咸……这么苦……
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愿意说,于是她必须忍着。
谁都有不愿意说的往事,和想要保护的人。
对于丽萨,是想要并肩的人。
……
转天六点,娜卡莉早早地就来了。当时难得想多睡一会的三人,除去丽萨的衣冠还算整洁,另外的两个汉子几乎是半裸的,昨天晚上实在是太热,他们两个也顾不了丽萨在,趁着晚上黑,就把衣服脱了。
“哟呵,身材不错啊。”娜卡莉带着单纯欣赏的目光扫视着温晴朗和溯烛身上虽然没有那么夸张的线条,但是轮廓分明显得坚实有力的肌肉。扫视到一半,她突然发现溯烛的后背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但是溯烛只是稍微侧过了身体,她没有看清,“你后背上那是什么?”
溯烛歪了歪头表示不解,后来才想起来自己背上还背着对翅膀,就把身体转过去,让娜卡莉看了一下,然后把衣服穿上了。
“那是什么啊?”娜卡莉依旧有些不解。
“翅膀。”溯烛言简意赅。
“能飞?”娜卡莉依旧疑惑。
“嗯。”溯烛披上外衣。
“你是改造人啊?”娜卡莉似乎觉得很神奇。
“穆利尔的队伍只接收改造人,你的姐姐应该现在已经进入穆利尔了。”温晴朗想起了昨天后来丁伊发来的简讯。
“哦……原来姐姐也是改造人啊。”娜卡莉点头,“喂,你们到底谁来我们店里打工啊?”
“我。”溯烛嘴里叼着发绳梳头,吐音有些含糊不清。
娜卡莉看了眼他,把他的发绳拿走了,在手里扯着玩:“头发这种东西,散下来才好看。”
“很热。”溯烛有些无奈地欲再拿出一根发绳。
“知道我们的辛苦了?不许束起来,散着。”娜卡莉把发绳系成了个戒指,“你一会跟我去换衣服,你表演的时候呢,我会把情报说给他们两个听的。”
这样到也好,不怎么费时间。看来这女孩子虽然生性顽劣,但还是识时务的。温晴朗想着,同情地看了一眼溯烛,八月份的天,正是热的时候,溯烛披散着几乎及腰的头发默默地擦汗。
叫你留长发。
……
“现在开始实验?你疯了?”仅有三人的会议室里,涅斯卡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大声对弥罗道。
“你应该知道那个LH_25实验体本身有多么不稳定,他完全是在依靠源自人鱼的自愈能力来保持与翼人基因的平衡,而这个平衡完全有可能被打破!不,是随时有可能被打破。”涅斯卡不赞同地皱着眉。
之前弥罗有提起过,已经被LH_73分尸的LH_25,现在在培养皿里苟延残喘着,他曾经接受过翼人基因改造,与他一同改造的一共100个实验体,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因为只有他是那些实验体里唯一的一个被温林轩研究出来的类人,他的恢复能力甚比人鱼。
弥罗希望以他为改造源改造普通人。
“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病毒慢慢侵蚀都市吧?这种改造理论上来讲死亡率比任何一种改造都要低,值得一试。”弥罗也不甘示弱道。
“……理论上,死亡率真的低吗?”海利终于出声。
“是。”
“但是……”涅斯卡欲言。
“涅斯卡,你是执行处的人,说到底科研机构你也不该插手,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吧。”海利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
“但是,弥罗,这个实验不要大面积进行……”海利的话还没有说完,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他们顿时都有些无语。门明明被锁上了,但是被打开了,锁这种东西对他没用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了吧……
“哟,又在开私人会议?”莱拉的银毛在灯光照射下无比的刺眼。
“我摆脱你就不要这个时候捣乱了……”海利都无奈地叹气。
“我家丁伊说,去了12区的那帮人,认识了个情报屋的舞娘。不但要被迫去给人家打工,而且还要带那女人来2区认亲。你说好笑不好笑?这都是什么老套的故事情节。”莱拉大刺刺地往座位上一坐,“而且她要认的亲居然是我们家新来的姑娘。”
“……你觉得那舞娘愿不愿意改造?”弥罗突然道。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莱拉没有说完话。
“他们的任务一结束,马上派直升机。就带几个人。那舞娘的姐姐能进穆利尔,想必那舞娘的资质也不会差。”弥罗说着,看了眼海利,“没问题吧?”
海利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点头。
他看着莱拉身上满是褶皱的穆利尔队服,穆利尔的队服与执行处队服最大的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胸口的标志。
带着被蛇缠绕的花纹的十字架,两边展开的钢铁羽翼闪烁锋芒,片片羽毛都是利刃。刚好是13片羽毛组成了一对羽翼。
普通执行处的标志,是反万字外伸展六片羽翼。
这就是穆利尔与普通执行处队员最大的不同。
十字架代表复活与生存,它是救赎。
蛇诱惑了夏娃吞食禁果,它是罪恶。
毒蛇缠绕十字架,他们选择用异族的血液冲刷出明日的希望。
甚至是用部分同胞的血……也可以。
因为他们从来不祈求救赎,只渴望生存。
……
“你们好,我是琉阿特。”身材娇小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她穿着一身布料粗糙但色彩鲜艳的服装,笑着向三人打招呼。她就像一朵欲开的花,带着青春与活力。简直是这12区一处难得一见的艳丽风景。
温晴朗突然就想起了莉莉。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她如果见了琉阿特,她们一定会很合得来吧?不过听说莉莉被派去了6区,那里距离12区可远着呢。
“琉阿特,给这位蓝眼睛的大哥哥换上一套最漂亮的衣服,顺便帮他把头发梳了。”娜卡莉道,语气就像是让妹妹学着做饭的姐姐。
“好的!”琉阿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活力。
“加仑贝纳,把场子收拾好哦。”娜卡莉招呼着。
忙碌的人群里,一个壮实的汉子憨憨地答应着。
琉阿特领着溯烛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似乎是单独的换衣间,娜卡莉制止了温晴朗和丽萨跟进去。
“我们来说说情报吧。”娜卡莉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可别浪费时间哦。”
……
“大概就是公开播报翼人病毒的时候,我在12区分散的一些熟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但是给我提供情报的话,来听歌看舞可以便宜一点-----很多人都提过,有看起来闻起来都不像是本区人的人在四处漫无目的地乱晃。他们都穿着及地的长斗篷,戴着大大的黑色兜帽,把脸都遮起来了。有一些窥探到那些人面目的人,有的说看不清,有的说五官极其可怖,有的说长相奇特,还有的说美貌无比……总之各执一词。”娜卡莉慢悠悠地涂着指甲,艳丽的红色,只是劣质的指甲油带着难闻的气味,“我很奇怪,因为我需要保护这家店,和这店里的人,他们就像我的家人。所以我就出钱,让一个平时特别喜欢来看我舞蹈的男人----其实他是个没有固定工作和住所的流浪汉-----去仔细查查。结果,他就死在了那旅馆里。”
“……就这些?”温晴朗稍微有些失望。
“那些穿斗篷的人,你不觉得他们非常的可疑吗?”娜卡莉看了看涂好的指甲,“还有一些传闻……你们要不要听?我都可以讲哦。”
“传闻?”丽萨疑惑道。
“啊,传闻,关于翼人啊,还有你们穆利尔,还有别的……有人说,翼人就是人类,是人类死后灵魂堕落成为的魔鬼。他们还说,六月天使就是天使,他们是上帝的使徒,来讨伐魔鬼。还有人说,上帝的十三使徒身上有约柜的力量,他们继承十诫讨伐罪恶的人类……乱七八糟的,搞不明白。十诫根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吧?”
“还有传闻……那些穿黑斗篷的,是森林之神的子民。”娜卡莉突然想起了什么,束起一根手指。
“森林之神的子民?”温晴朗一愣。
亚特兰蒂斯的原著民,自称为海洋之神的子民。这怎么又蹦出来了森林之神的子民?
“森林之神的子民啊,是很久以前,都市还未建立的时候,被拒绝在都市之外的人。他们最终只能生活于丛林中,自生自灭。有传闻说,之所以那些生物对都市里的人穷追猛打,是那些曾经被抛弃于都市之外的人,他们控制了那些生物,让它们替他们复仇。”娜卡莉淡淡地起身。现在才不到七点,已经有客人进来了,似乎是经常来的熟客,那个被叫做加仑贝纳的青年向他打着招呼。
“这么看来,你的店很受欢迎吗?”丽萨似乎有些不解,在这吃口饭都困难的地方,居然会有不少人为了听歌看舞而花钱的?
“你们大概不会明白。”娜卡莉把视线转移到了远方,“精神上的慰籍,哪怕只有片刻,也是救赎。”
温晴朗觉得解影要是到了这里估计会很吃香的。
“这里……大概是这个区最后的净土吧。”娜卡莉突然嗤笑道。
“那你去了2区,这里怎么办?”丽萨问道。
“这里不是只靠着我支撑起来的。”娜卡莉转过身,她穿着类似旧时代(注:旧时代指末世前)阿拉伯少女的服饰,虽然布料粗糙,但是衣服的做工却很是精细,一看就是手工制造。
“嗯,还有些有趣的传闻,也许对你们有些用处,一会再说吧,要开工了。”娜卡莉回头一笑,姿态优雅,毫不做作扭捏。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不属于这肮脏的地方。即便是生长在这肮脏的土地,扎根在这混浊的水里,他们也会像莲花一样,向着天空那片净土,肆意生长,努力绽放,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带着更多的人,撑起肮脏土地上最后的净土,最后的伊甸园。
“仔细一看大哥哥你真的很漂亮啊!”少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温晴朗转头就看见了一个让他呆立许久的景象。
一如当初窥见的蓝眸一般惊艳。
溯烛身上穿着蓝黑过渡底纹,红色花纹的繁复服饰,外面还罩着一件浅蓝与血红过渡的水袖薄衫,纯黑色的衣摆拖在地上。也难为这么粗糙的布料做出这般花式。黑色的长发被编织成复杂的花样,但大部分的头发还是随意披散,脸上画了淡妆,竟然也显露出几分男女莫辨的惊艳。
“上帝……这一身真娘,你不热啊?”呆了半天温晴朗冒出来一句。
“要不你上?”溯烛一句话就把温晴朗噎得没话说了。
丽萨早就没话说了。该说人靠衣妆马靠鞍吗?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太熟悉了,至少长相太熟悉了,怎么一直都没有发觉,他的蓝眸居然也会那么惊艳?不同于玛利亚纯粹浅淡的天蓝,而是浅海处的颜色,清澈,透亮。
温晴朗看着溯烛眼角的红妆,红色的眼线末端上扬,眼角眼皮抹了淡粉,看着简直就像是红着眼眶一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大概是这化装的人手艺娴熟,竟然显出了几分媚惑。
温晴朗觉得,他这一身好看是好看,欣赏美原本就是人类的本能,这不奇怪。但是-----
他不喜欢。
因为太假了,假得不真实。真实的是那个沐浴着血和汗,在尘土飞扬的战场用那钢铁羽翼斩杀敌人的溯烛。是那个有些呆呆的有点不懂人情的溯烛。
可是这世上,谁不披着几层伪装过活?伪装得久了,就浸入了皮肉。
谁又清楚时间的浸染是否会将假面化入灵魂呢?
于是温晴朗就走了过去,坚实如钢铁的手臂牢牢地抓住了溯烛的肩膀。溯烛不易察觉地皱眉,还挺疼的,温晴朗对待身边的人,打打闹闹一般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怎么了?”溯烛问道。
温晴朗闻到了那身衣服上浓浓的脂粉味道。这衣服看来年头不短了,已经沾染上了洗不掉的脂粉香料的味道。
“结束以后-----你给我马上,立刻,换上队服,拆了乱七八糟的辫子,洗掉脸上的妆,然后给我去河里把这味道冲干净了,听到没有?”温晴朗的语气莫名带着股冷意。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语无伦次。
溯烛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地点头。
温晴朗最看不得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伪装,他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就像一直以来你以为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知不觉变了质,慢慢地消散着,再也抓不住。那是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
说到底就是他太缺乏安全感,明明他自己本身手里握着那么强的力量。
尽管温晴朗很清楚,每一分每一秒一切都在改变,而人是其中变得最快的。
“哟,还挺漂亮。”娜卡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温晴朗和溯烛,“会唱歌吗?”
唱歌?温晴朗觉得应该让亲爱的人鱼老师来。他一曲唱完估计……呃,就没有活口了。
溯烛诚实地摇头。
“跳舞?”娜卡莉挑起一边的眉毛。
听说陈默极其喜欢泡在酒吧里跟随人群一起群魔乱舞。哦该死的为什么这任务不是让他来?!
溯烛依旧非常诚实地摇头。
娜卡莉不干了:“你会什么?”
溯烛依旧贯彻诚实好孩子方针:“杀……各种生物?”
娜卡莉差点抽他的心都有了。但是戏弄他们的人是她,也不好下手,最后娜卡莉无奈了:“那一会我教你几个动作,你当一个会走路的花瓶就好了。”
走路的花瓶……这个比喻有意思。温晴朗突然很想建议要不当保安吧,比花瓶有意义。
整个店的规模其实不算小,遍布小型的舞台,只够一个人在小舞台上蹦蹦跳跳的,也有大舞台,只是很少用。还有小包间,可以叫某个舞娘或者琴师或者歌者一系列的,单独为你表演。
溯烛不需要上舞台,他只需要作一个走路的招牌就好了,地位基本等于昨天招客的那位姐姐。
温晴朗突然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穆利尔里什么人都有。
他们杀过翼人,砍过绿鬣蜥,折过羽蛇,拔过钢骨蛛的腿,被沧龙拖下过水,拔过羽蛇的毛编花环,斩过人鱼,十几天前他们还在疑似亚特兰蒂斯的土地上蹦蹦跳跳并且杀了人鱼皇,代价是折了一半的人手。现在他们在遥远的12区做着舞娘的帮工。
人生真是有意思……温晴朗看着扭动着僵硬的腰肢学着娜卡莉柔软的动作的溯烛,如此感慨道。
说起折了一半的人手,他们回来之后就被医疗组连锅端了,后来听说,当天执行处放出了一堆白羽鹰鹫,权当祭奠。白色的布条被系满了宿舍楼的栏杆,以及以宿舍区域为中心半径400米所有可以挂布条的地方,因为不允许在其他地方系。而且自己挂的,转天都要收回来,下次接着用。当天晚上,宿舍楼里不少地方都有人手里托着白色的蜡烛为逝者哀悼。
那场面温晴朗记忆尤新。
那种盛大而静默的祭奠方式,带着一种寂寥的悲哀,那是他不怎么喜欢的东西。
明显早上客人还是少,一直到中午,人都不多。偏偏娜卡莉一直都没时间,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是来找娜卡莉的。
到了下午三点以后,人就越发的多,招牌舞娘娜卡莉却因为人多而钻了空子,她笑眯眯地对在角落等了一天都快发霉的温晴朗和丽萨说:“我们继续?想听什么?”
“嗯……森林之神的子民?”温晴朗说着,突然注意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混进了一个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
“那可太多了……传说他们能与那些野兽沟通,你信吗?”娜卡莉嗤笑。
“信啊……同类相通,不就是共鸣吗?基因改造的副作用。”丽萨说着,注意到了温晴朗的心不在焉,“晴朗哥哥?怎么了?”
人太多,找不到了。温晴朗泄气一般地倚靠上了坐椅背。
“其实吧,我一直以为会是你来帮工的。”娜卡莉看着温晴朗,露出了狡黠的笑意,“知道为什么吗?”
“嗯,为什么?”温晴朗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眯起眼睛找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他记得那个斗篷圆鼓鼓的,应该不难找。
“你是那种看不得别人重重伪装的人,对吧?但是你不在意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厚的伪装。”娜卡莉托着腮看温晴朗,“或者说,保护色?”
奇怪,怎么有两个黑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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